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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5章 養屍地二十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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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黑子並沒有死。

當時他一下子就被嚇暈了。

等蘇醒過來時,他發覺自己不僅還活著,而且還手腳健全地躺在一個土坑內。土坑是個被挖空的墓穴,那個活屍沒有像對其他人那樣咬死他,而是把他帶到了西邊的墳地裏,丟在一堆東游西蕩的活死人中間。

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逃過一劫,也沒心思去想太多,因為當時的狀況實在比幹脆地死掉好不到哪裏去。周圍方眼看去全是死人,令空氣裏充斥著死亡的腐臭味,而那些活死人除了曾在地下埋了很久都沒腐爛的老屍外,其餘都是被那些老屍咬死的村民,還有當時同他爺爺一起尋找出路的那些民警。

黑子說,當他看到那些警察時整個心都冷透了,因為這麽些天來,支撐著他跟著眾人一起忍受著饑渴和恐懼活著的,就是那些警察能順利出村搬來救兵把他們全部救出去的希望。

但沒想到手裏握槍的他們竟也都沒有逃過死亡的噩運,而且成了活屍中的一員。

好在那些活屍在陽光裏動作極其遲鈍,好像沒有導盲手杖的盲人似的,這給了黑子一點點期望,他以為可以想辦法靠自己的速度從這些行動緩慢的怪物中間逃出去。但就在他剛剛踩著坑壁要往上爬時,一不小心發出的動靜卻立刻令土坑邊垂下來一張滿是汙血的臉。

它張開嘴閃電般朝黑子身上直咬了過去,比豹子還要敏捷,這情形嚇得黑子腿都軟了,一下子沒忍住放聲大哭大叫起來,但突然間也不知道怎的,那東西朝後退縮了下,隨後低哼了兩聲,就縮回頭搖搖晃晃地離開了。

見狀,黑子卻哭得更加厲害。

癱坐在坑裏一陣發抖,好一陣也沒能緩過來,因為他發現剛才那個差點咬向自己的活屍不是別人,正是他爺爺李村長。

李村長大半張臉都已經被咬沒了,一只手緊緊地抓著一根粗木棍,顯見臨死前還在做著殊死抵抗。這最後的舉動令那根木棍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,它被同他手上的皮肉粘連在了一起,所增加的重量讓他身體總是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歪斜著,因而看得黑子又恐懼又心酸,蹲在坑裏哭得幾乎斷了氣。

那樣不知哭了多久,突然坑外頭噗沓噗沓響起一種奇怪的聲音,讓他一下子把哭聲給硬生生止住了。

聲音聽起來像是腳步聲。

但和周圍活屍的腳步聲不太一樣,因為活屍走動時關節不靈活,所以是拖著兩條腿朝前挪的,而那聲音則一下一下很分明。盡管如此,卻聽上去又非常模糊,好像腳外面包裹著一層黏糊糊的東西。

聲音從黑子所待

的那個土坑旁慢慢經過,這同時黑子看到坑裏被陽光投下來一片異樣巨大的影子,影子也是模糊不清的,並且散發著一股極其濃重的濕土樣的味道,隨後他發覺自己冷得全身都咯咯抖了起來,有一股劇烈的冷空氣在那東西一路經過時由上而下灌進了土坑,並且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土坑表面的那些浮土上凝結出一層霜氣。

黑子說他當時感到自己整個人都要被凍成冰塊了。槐安村的冬季再冷,他也沒遇到過這麽強烈的寒氣,這種冷把人所有的感覺都能給凍沒了,因而當時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和力氣,他用凍得僵硬了的手指刨住邊上被凍結實的土猛地朝上一跳,跳出了那個土坑。

說到這裏時,黑子的臉在窗外無聲壓進來的夜色裏僵硬地抽搐了一下,隨後把聲音再次壓了壓低,繼續道,才一跳出土坑,他就看見了一樣比當時周圍的冷空氣更讓他全身發抖的東西。

他說他見到了墓姑子。

那女人在他記憶裏美得總好像畫報上的明星,所以盡管她總是啦裏邋遢的,他卻也沒辦法因此而討厭她。但此時眼前的墓姑子卻著實把黑子給嚇到了,也說不清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就是墓姑子,因為她看起來好像剛從泥裏爬出來一樣,全身汙糟糟的。

那些汙泥樣的東西是她全身潰爛的皮膚。

自脖子以下,她整個身體都爛透了,唯有一張臉還跟活著時候一樣,蒼白而漂亮,帶著一副無知無覺般傻呵呵的笑。她一邊笑一邊慢吞吞朝前走著,那種奇怪的腳步聲就是她所發出的,因為她兩只腳爛得好像兩團濃稠的漿液,依稀能看到裏頭的骨骼,骨骼沒有腳掌,只有兩條纖細的小腿骨撐著地面,所以一路走一路只看到兩行細而長的線自土裏深深淺淺地劃過,形成一串同她腳步聲一樣無比詭異的“腳印”。

有個人就踩著那兩條“腳印”在她身後慢吞吞地跟著,低垂著頭,也不能說那是人,但因為他保存的狀態實在太過完美,所以很難將他當成是一具屍體。

他就是黑子當日在白家祠堂裏所見到的那具美得好像個女人一樣、但無法確定其身份、也無法猜測他死亡年歲的屍體。

記得那時,在所有村人都沒有料想的情形下,那些橫七豎八倒在白家祠堂周圍所有的屍體突然間全都覆活了起來,無論是老屍還是新屍。唯有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,由始至終始終那麽安靜地躺在地上。

但眼下他卻跟那些活屍一樣走動了起來。

“是也變成了‘不化骨’麽?”聽到這裏羅小喬忍不住問黑子。

黑子沒

有回答,只一邊捏了捏自己那些幹硬變形的手指,一邊若有所思地繼續道,就在他一邊發著抖,一邊傻楞楞看著那具屍體從自己邊上直挺挺地走過時,他突然發覺那具屍體周圍似乎隱隱環繞著什麽東西。

那些東西極其模糊,好像香煙剛吹出來時繞在人身邊的感覺。但仔細看,又好像一些沒有骨頭的手似的,它們軟塌塌地纏在屍體的腰腿處,把那屍體同前方的墓姑子纏在了一起,於是墓姑子每朝前走動一步,屍體便慢慢跟隨一步。

然後很突然的,走在前面的墓姑子一下子停了下來,仿佛感覺到黑子的視線般回頭看了他一眼。

黑子說到這裏激靈靈打了個冷戰,好像透過周圍的黑暗又一次見到了當時那女人的眼神似的。隨後用力吸了口氣,訥訥道:那視線真不能看,明明笑嘻嘻的好像一副很開心的樣子,可是眼神跟兩把刀子似的,一看就好像自個兒的魂都被挖出竅了一樣,什麽感覺都沒有了。

直等到黑子回過神的時候,他就發覺自己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手指挖著地,被挖出的那道淺淺的坑裏全是自己的血和皮肉,而墓姑子和那個長得像女人一樣好看的屍體卻早已不知去了哪裏。周圍依舊動游西蕩著那些面無表情的活死人,它們在烈日下散發著臭不可聞的味道,好像完全沒有留意到黑子存在般在他身邊走來走去,但黑子剛一站起身想逃離這個地方時,它們便又馬上如獵犬般地朝他轉過了頭,隨後歪歪扭扭朝他走近了過來。

後來漸漸的,黑子意識到自己只要一直保持著那種跪爬的姿勢,在地上用自己的手挖著坑,那些活死人就不會傷害他。

但為什麽一定要用自己的手去挖而不借助工具?黑子不知道,似乎那是存在於他意識裏的一種本能,也似乎是墓姑子對他說的,在她消失前所看向他的那一眼的瞬間。

而無論最終的原因是什麽,總之他覺得,自從那個很像墓姑子的東西看過他之後,他腦子裏就好像缺了些什麽似的,常常管不住自己的手腳,也常常管不住自己的頭腦。所以,此後他唯一的生活就是在那片墳地裏挖著一個又一個坑,卻也不知道那些坑究竟是要做什麽用。每天總是過得渾渾噩噩的,有時完全分不出白天還是夜裏,餓了就爬到附近有槐樹的地方,拔上面的嫩葉子或者挖長在周圍土裏面的塊莖吃。渴了就在當年守墓人住處的那口廢井裏找點水,或者嚼一些凝在樹葉上的露水。

就是這樣,不知不覺他也那麽多年活下來了,有幾次見到有警察進村搜索,那是因失蹤的警察而被派來對這村子進行搜索和調查的一些人。這時候他求救的欲望會被本能地燃起,他悄悄追逐那些人,用自己的方式告誡那些人,想幫助那些人順便幫助自己逃出這地方。但最後,總是一次次看到那些人身陷鬼打墻般的境地,一次次被逼到絕路,然後被“不化屍”們幹凈殺絕,之後變成了它們中的一部分。

於是心越來越冷,逃生的希望也越來越淡。

之後,隨著墳地裏坑洞的增多,他可以移動的範圍也越來越多,那時,他已完全放棄逃離這村莊的念頭了,只覺得這種千篇一律的生活方式似乎已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,而頭腦和口舌也已退化得如同這村裏的山石一樣僵硬,那種難以思維、無需交談的感覺,磨滅了一個人想要尋求自由的欲望,於是他甚至覺得那樣的現狀也挺好的,也許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,漸漸變成了那些沒有知覺的“不化屍”中活生生的一員。

卻沒想到,這潭死水會因幾年後一撥人的闖入而再次被打破。

因為那些人的出現引發了一些同過去不太一樣的、很不尋常的事情。那些事情令他無法再回覆到原先平靜單一的生活狀態裏,也因此,他原本在這充滿了活死人的村子裏看似沒有什麽威脅的生活,也就此一去不覆返,逼得他不得不再次為了自己的安危和生存而窮盡一切方式。

那些人就是之前黑子對我們所提到的,同我們一樣,為了所謂的冒險活動而闖進槐安村裏探險,並最終被埋進了他用兩只手挖出來的土坑裏的那批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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